七號公園以前是一塊很大的地,裡面有很多小屋子,屋子間有很多的人。我們家與七號公園隔著一條馬路,馬路對面有新鮮的東西。有一家冰淇淋店,老伯伯賣我檸檬冰淇淋,有一家舊書攤,家人偶爾散步到那裡,讓我買一本童話故事什麼的。旁邊是一家五金行,我還記得它門口擺放著拖把。
我的同學有一些來自於七號公園,他們往往是班上的問題學生。小一的時候就開始欺負人,我們屬於同一個路隊,每天每天,有兩個男同學不斷的鬧我;路隊中也有我的好朋友,我記得她叫雅琴。每當走到我家巷口時,我回過頭跟那些臭男生叫囂,接著跟雅琴說再見。
他們過了馬路,回了自己的家。某天某地某個我不確定的時間,有人告訴我七號公園住的是窮人。雖然我常去外圍的冰淇淋店跟舊書攤,卻未曾經進去過裡面。直到有天,因為溜冰老師住在那,爸媽帶我去他家買溜冰鞋,我才看見那些櫛比鱗次的小屋與人。低低的屋簷,窄窄的屋子。
某年,七號公園的同學們紛紛轉學了,原來是七號公園要拆了。外頭的店一家一家關起來,裡頭的人不知有無抗爭,總之一群一群的搬出去了。那時我喜歡跟同學去台北市市圖九樓的餐廳吃一球冰淇淋,我在九樓的地方俯看那一大塊地,那許許多多的屋頂,它們顯得雜亂。
慢慢拆,慢慢拆。不知不覺的,一個新的公園出現了,這與七號「公園」可是截然不同的公園。那個公園尚未弄好,就已經辦了宣傳,有了健走活動。當時的陳水扁好像還帶頭健走,踩在腳下是一堆的稀泥。七號公園保留下來的一個部分是觀音(還是送子觀音),祂前方的地相當浮動,一邊看著祂,可以感受自己的身體正輕輕的上升與下降。那時我們很喜歡這個新公園,雖然它有很多地方還在建。會跟家人去散步,也會找同學去玩。那時已經是小六年紀,有心儀的男生,總是大家一團人吆喝著去然後我心快速的跳。或者是,去那裡遠遠的看著當時正紅的陳曉東在台上唱歌。
在我還沒搬離那個行政區時,那個公園常常是我駐足的地方。它有點似是個地標,台北市高級住宅區的指標。如今去那裡,可以想見是許多踩著高級腳踏車的人在裡頭吧(是嗎?)我還住那裡的時候,並不能騎腳踏車。
隨著我搬走了,我就沒進去過了,這時間可以用年來計量。但是我不時會看到有關它的消息,有新宅要蓋了便說是座落在這個公園旁。那些地產廣告,隨便想想總是可以拿出一堆。老家還在那,但說是老家,隨著爸爸過世以後也少回去了。如今每年爸爸祭日時回去祭拜。一年中的這一天,我總是帶著有點恍惚的心情,從我現在住的地方,搭捷運,走一段長長的路回去。一路的動線是我國中回家的路,當然也有許多與家人散步出外用餐的點點滴滴。有些店是以前很愛吃的,會探頭去看,老闆跟老闆娘是否改變。某天我見到雙鬢斑白的麵店老闆,也有一次我遇到了冰店家的女兒,那時她身高不到一百五,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。
對於那裡,有著許多複雜的情緒。以前回憶的不過是見證了那塊公園的出生,如今不能說不感嘆的,我也從高級住宅區流動至不一樣的區域了。以往對這個遷移,很簡單的覺得不爽。不爽怎麼錢就沒了,住的好好的市中心房子就沒了。我還記得剛搬出去時,跟我媽兩個人才第一次自己丟垃圾。那時已經2004年了,我們兩打聽到丟垃圾的地方,站在那良久,不見有人也不見有垃圾車。過一會而路人跟我們說,今天根本沒有收垃圾。
那時是受到一些刺激,還有打入凡間的感覺,如今安之若素的過著這樣的日子。習慣這個有點潮濕,店家不及以前多的地方。喜歡它有時過於零亂,比起以前那條長長的林蔭大道,別有一番味道。這裡沒什麼可以花錢的地方,如今要去以前那些百貨公司,都是長途旅行,而且也沒有那些錢了。我那時曾經花過的那些錢,花時往往不經心,也不會因為花錯錢而後悔,如今每筆對我而言都是鉅款。
昨天,跟我一個俗稱偏激的同學去吃東西。我們在路邊攤吃湯包,聽他大罵哪個人自稱馬克思主義者,根本就是中產階級。不久以前,我對階級沒有概念,我對社會也沒有想法。我唯一有的,是我們家窮了發達又窮了的經驗。如今我有能力對他的評論提岀質疑或是同意,不知自己對於社會的想法,有沒有一點是因為自身經驗出發,而念了社會學後催生出來。
騎車路過了大安森林公園,我說,你知道這裡以前叫作七號公園嗎?他馬上說「蓋公園,這都是中產階級想要清除都市窮人的方法。」我沒有回答什麼話。在這個公園邊待過如此多安逸的日子,但小時那些同學的情況我仍記得。記得他們不知怎麼總是交錢很慢,很皮,總是被老師打,學東西很慢,而且欺負人的方式過於成人。
你說我這些話在歧視他們,我不會很激動的說不是。可是我會想再問,一個家裡都是工人階級的小朋友,他父母作工做的累死了,有時間帶他寫功課嗎?有時間像我老爸老媽一樣,一天到晚跟我講道理嗎?有時間去說什麼叫作「教養」嗎?其實這也都是中產階級的優惠不是嗎?如今我是這樣想起以前的往事。
不過比起偏激的我同學,我的「階級意識」不算清楚。即便是搬遷了我依舊是一個中產階級,有著那樣的腦袋。這樣的腦袋曾經裝滿許多個人的經歷。那天我找到高中的作文,寫的是七號公園的消失。那時我依舊寫著只有它與我的故事,我沒有想過那個地方何以出現又為什麼消失了。我腦袋裡不會裝著收入不平等或是階級等概念。然而那不是社會,那只是我自己。我沒意識到的是我自己其實有一個社會的線索。
今天寫這個東西,說不出什麼特別的意涵。我自己的經驗太渺小,只是當時被我放大了;講階級的東西我又語焉不詳,不是一個好的概念闡釋;要說七號公園的回憶卻又太過簡陋了。然而,我這樣一路活到了近27年,明白的是人生就是這樣子拼拼貼貼的過程。有些故事永遠說不清楚也說不完,這裡覺得重要的情節,到了下一章又不再是主線。唯一可以肯定說出的一句話是,故事的梗,好像永遠會埋在後續裡。前面的橋段是我們的養份。然而也有一些出乎意料的轉折,EX:曾經如此清新的陳水扁。
下台一鞠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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